文：馬天龍 （於香港報道）
攝影： 王少群
滴灌通(Micro Connect)主席、香港交易所前行政總裁李小加將國際資本通過澳門，引到中國内地小微企業。面對這一挑戰傳統金融的創新金融市場，他深入探討其基本原理、成果和抱負。
“我們的使命是架設連接全球資本與中國小微企業的橋樑。”
滴灌通澳門金融資產交易所（滴灌通澳交所，MCEX）正式營運一年後，香港交易所前行政總裁李小加接受《Macau Business》、《商訊》、澳門通訊社(Macau News Agency)和視頻新聞（MB.tv）專訪，分享他的願景和抱負。
面對即將到來的金融服務“Amazon moment”，李小加解釋了MCEX核心的數字時代驅動和啟用金融工具的運作方式。作為澳門持牌交易所，MCEX允許專業投資者以投資換取企業未來固定期限內、一定比例的營業收入分成，保障了未來收入的權利。他預計，就籌集的資金而言，MCEX數年後將可與香港股市相媲美，為新一代數字專營國家級市場在全球範圍內的採用鋪平道路。
一年前，我們見證了滴灌通澳交所的正式啟動營運。能與我們分享過去一年的心路歷程嗎？
李小加 – 最初，我們扮演主要投資者的角色。今天，我們看到參與度顯著增加。截至目前，我們已在中國内地200座城市投資超過15,000家商舖，累計投資達人民幣42億元。這就是所謂的“澳門式IPO”，現在每天不斷循環。一切進展順利。
為何是澳門？你可以選擇香港或其他成熟的資本市場。請告訴我們關於進駐澳門的背景故事。
李小加 – 我們的使命是架設連接全球資本與中國小微企業的橋樑，這也是我們的出發點。投資方在中國內地境外開展業務，資產方卻在境內營運。發行這些基礎憑證的市場營運商必須是國際化的。因此，我們沒有選擇內地為駐點。
在香港、新加坡、澳門和其他可能性之間，我們與多個不同司法管轄區進行了討論。有必要讓人們了解產品的運作方式，因為底層資產是內地的每日收入分成合約(DRC)。然而，當DRC要轉成一種國際認可的憑證時，“每日收入分成憑證”(DRO)應運而生。
然而，大多數監管機構都會問同樣的問題：這屬於證券產品嗎？又或者是期貨？抑或是其他傳統的金融商品？都不是。它是一種受到數字時代驅動並得以應用的革新性金融工具。
儘管我們仍繼續與所有其他司法管轄區對話，但一切都歸結為您選擇了哪個盒子。當我們與澳門展開探討時，特區政府對此感到非常熟悉，因為他們一直這樣做了數十年。 當娛樂場開門迎客後，只要每天有營業收入，政府都直接向娛樂場徵收每日所得稅。
我們以與之類似的方式，投資者向一家商舖提供資金，以換取每日收入分成的權利。正是這種相似性使澳門政府能夠立即了解我們提出的真正內容，尤其是這種嶄新金融產品得益於其“每日分成”的特徵，能輕鬆進行風險管理。
“DRO(每日收入分成憑證)是一種受到數字時代驅動並得以應用的革新性金融工具。”
與澳門當局的交流如何？您如何看待他們的做法？
李小加 – 澳門特區政府的兩項特徵令我印象深刻。一，就策略而言，澳門需轉變為一座與別不同的城市且真正邁入數字時代，這有賴一個長遠的宏觀視角和清晰的願景。
同時，特區需因應不同的社會需求實現現代化，特區是考慮到其傳統的產業重點。金融服務自然會朝這一方向發展。正是對未來前景的遠大策略重點和願景，轉化為真正強大的開放、創新和包容心態，這是響亮且清晰的。其次，在技術監管層面，我們也受到另一種心態的觸動，即我們從來沒有一個真正的、傳統金融的大型傳統生態系統，正如您所知的那樣，但由於我們從不曾擁有這樣的生態體系，大多數人認為這是碌碌無為的根由。
儘管我們或許落後於人，但我們的心態是，“好吧，讓我們把生態系統的缺失轉化為優勢。”事實上，當您手中的是一張平凡無奇的白紙，這意味著你能夠更自由、更靈活地描繪未來。這種心態使監管機構能夠擁抱新的數字革命，認識數字時代帶來的潛力和影響，不會因陳規舊習受到限制或阻礙。
“這有望成為新一代國家級數字專營市場。”
您們主要辦公地點位於香港，在上海、北京、成都也設有分支機構並發揮重要作用。請您與我們分享在澳門的實際經營情況。或有讀者會問：澳門的GDP、就業等方面將從中獲得何種益處？
李小加 – 這是一種新的投資方式，資產位於中國內地，未來可能發展至全球範圍內。資金來源目前集中在中國境外，是全球性的、國際性的，但未來也可能出現來自中國的資金。交易所獲許可在澳門設立和運作。
人們有時會問，澳門如何融入這一切。我的回答通常是：大金融一般包括銀行和大型保險公司。這些機構大多不會就此作出改變。他們不會採用這種基於企業每日營收的嶄新投資方式。他們的關注點集中在固定收益債券、債務、貸款或股權；僅此而已。讓我們想像一下，投資大佬們說：“我只吃麵包”，這是固定收益，或“我只吃麵條”，又或“我只買麵條”，這是股權。
麵包和麵條就如同證券等傳統金融產品。但我們在中國做的，至少現在，確實是有別於證券的商業合約。所以，我們在內地將之稱為“每日收入分成合約”(DRC)。這幾乎與種植小麥一樣；實際上，我們就是在那裡種植農作物。但大佬們卻說：“我不明白什麼是農作物。什麼是小麥？我只知道麵包或麵條。” 所以他們不會願意進行探究。因此，我們只能想方設法地引進國內的小麥或合約。首先，為國內的資產提供有效的國際身份證明，這就是每日收入義務產生的原因。“每日收入分成憑證”（DRO）是由國際市場營運商澳門交易所發行的憑證。將相應的DRO與 DRC釘在一起後，只要在國際市場上購買了DRO，都將獲得該DRC議定的所有回報。因此，DRO可被視作我們在澳門將小麥烘乾並製成麵粉的工具。正因如此，我們透過提供一份有效的國際文件，將之轉化為可投資的格式。DRO國際憑證是麵粉，但香港、新加坡、美國、倫敦的大佬們仍會堅持說，“我不懂什麼是麵粉，我只懂麵包和麵條”。所以，我們要將所有個人合約DRO打包，放入“每日收入分成組合(DRP)”的籃子中。
然後你把當中優先系列交給銀行，因那些產品更接近麵包；有的看起來和證券差不多； 也不乏與債券相似的。
澳門現已成爲了這種新型金融產品未來供應鏈或製造鏈中的關鍵一環。
在滴灌通中，我們將小麥帶到澳門並將其製成麵粉，然後將麵粉改造成麵包或麵條。因此，未來，澳門將永不可逆轉地處於這一創新金融行業的生產線之中。未來對内地小微企而言，澳門將是所有金融產品的中央磨粉廠。
這如何體現在澳門特別行政區的稅收收入和當地居民的高技能和創新就業上，或吸引外國人才到澳門？
李小加 – 這條生產線目前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就是將小麥轉化為麵粉，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個體合約、每日數據披露和發佈。因此，投資者將對麵粉的基本成分產生巨大的興趣。你知道，他們將是營銷機構、分析公司和數據公司。所有這些以底層資產為中心進行，因為這是最終投資者與之相關的全方位服務。
這也將有別於香港、新加坡、紐約或倫敦的交易所市場。這些傳統金融市場要求所有資金和人員都集中於此，且所有監管實體和法規均以其爲核心。因此，當今的世界級金融中心屈指可數，資金一旦進入一個地方，就不會真正消失。這是恆久不變的。
但MCEX將成為全球首個每日收入分成產品市場。它是數字化的，這意味著我們能夠成為全球交易所，一切都透過數字技術連接起來。因此，我們將成為新一代的資本集中地，這不局限於實體資本，更重要的是真正資本背後的所有數據，以及這些底層資產的價格配置、價格設定及所有估值決定因素。所以我認為人們需要考慮的不是我們將在澳門招聘多少人手，或將開設多少家分行。我認爲，我們應考慮這座城市將成為神經中樞、數據中心、真正的資訊匯聚地，這需要大量的傳統人才和資本。但我們不會成為全球金融的核心，因為核心是資金實際流動之處。我們將成為世界脈絡的心臟中樞，資金在此得到有效的引流、輸送、計算、評估，以及厘定轉讓價格。這將是一個更好的地方。
“MCEX(滴灌通金融資產交易所)將成為全球首個每日收入分成產品市場。”
對於小商舖來說，資料共享和透明度方面有什麼要求？
李小加 – 由於我們無法真正了解大街上單一商舖的收入，故需藉助 “節點企業”(connect partners)的力量。
我們透過“節點企業”建立了現有網路。已經擁有數百家商舖的連鎖店或品牌便是當中的典型例子。他們完成了連接並設有系統，母公司已著手籌集資金。您知道，他們已經完成了貓捉老鼠遊戲，排除了可疑人物等等。只有這樣你才會把自己的收集器放在他們現有的系統上，因為我們不會再次返回並複製一個新的全國系統。這確實有賴現有的“節點企業”，且這通常都是數位化。
根據與商業房地產營運商合作的經驗，我們意識到他們同樣能夠成為可靠的“節點企業”，因為他們能夠直接控制時下的商舖。如果業主成為您的合作夥伴，您能做的就是把租約在澳門列為DRC。作為交換，您需要對購物中心內的商舖進行數位控制。透過這種運作方式，您能夠為租賃融資。
只要您對商舖投入足夠的關注，還可以著手為購物中心內商舖的其他資本支出提供資金，因為您仍然擁有大量現金，這在許多其他國家和地區都是可行的。
此外，商舖都設有錢箱，您需要確保投資者每天都知道錢箱內的現金數量。因此，儘管我們或許無法每天拿到現金，但我們知道其中的現金數量。您可以每週或每兩週進行一次結算，讓房東成為當地合作夥伴就能完成這一任務。
在這種模式下，房東與投資者的利益完全一致，因為若房東任務失敗，投資者就知道購物中心的商舖是不可投資，只能退場。
因此，對於他們來說，如果他們希望所在的購物中心繼續獲得融資，他們真心希望並確保協助投資者建立這類數字化兼增強現金可收回性。這個能夠與業主合作，一旦成功，便能夠選擇到東南亞甚至澳門或香港等市場，這裡仍擁有有大量現金。
“我們將成為世界脈絡的心臟中樞，資金在此得到有效的引流、輸送、計算、評估，以及厘定轉讓價格。”
這讓我聯想到今年年初推出的《通用標準》。您能否分析這一工具並與我們分享市場的回饋？
李小加 – 投資者將需要購入成千上萬的小額現金流。有必要制定讓一切都標準化的制度。比如說，我賣給你西瓜，我賣給你粟米，我賣給你薯仔，無論我賣給你什麼，都必須透過一個集中化和標準化的方式呈現，五個蘋果和一個西瓜，也許一些玉米的等量是……所以本質上你必須建立貨幣標準。因此，每一份合同，無論業務範圍——麵館、髮廊、或汽車維修——都將標準化，以至於我們有一定的參數。所以，你幾乎正在創建一種每個人都會使用的貨幣。
請與我們分享這15,000家商舖的情況。他們是誰？他們位於內地何處？
李小加 – 他們無處不在。這15,000間商舖遍佈中國200個城市。四川的數量最多。每店平均投資規模為30萬元。業務範圍涵蓋零售、餐飲、服務、文化和體育活動。餐飲方面，我們有休閒食品、速食、外國菜餚、甜品、烘焙等等。如果你看服務業的話，美容服務、居家服務、醫療服務、旅遊服務、保健服務、汽車服務等任君選擇。從一線城市到五線城市來看，春節是四、五線城市增長的黃金時間。所有人都回家了，並在家鄉消費。
該市場面向機構和專業投資者。那麼個人投資者呢？他們日後能夠參與其中嗎？
李小加 – 在可預見的將來或許都無法實現。請記住，如果香港上市公司能夠買麵條，那麼散戶就能夠買他們的股票。但他們集中於此的原因是因為我們不相信散戶了解每家商舖的運作方式，這也是對商舖的推廣。該產品之所以有效的原因是銀行和其他大型投資機構均有意投資。數量龐大，多元化程度之高，人們實際上感覺到回報的品質要高得多。所以，我認為短期內我們可能不希望有散戶。此外，我們也不會向中國和內地的投資者籌集資金。
“從融資的角度來看，它將與傳統市場一樣良好和強大”
從長遠來看，您預計會到內地籌集資金嗎？
李小加 – 未來是肯定的，但這需要中國監管機構能夠坦然面對網路金融、點對點（P2P）融資等所有金融創新帶來的影響。這些金融創新實際上是聚集散戶投資者的資金，然後向他們講故事，這些最終都將演變成龐氏遊戲。中國需要大量時間以消化這些失敗帶來的痛苦。
我們是一位偉大的創新者。我們相信我們與之存在根本的區別，但我們仍希望給監管機構時間和空間去解決這些問題，直到他們能夠更好地了解我們所做的事情，直到我們更加成熟，讓他們更有信心相信我們的與別不同。
就中國經濟的實際形態而言，人們針對中國疫後復甦的穩健性發出了不同的訊號且存在一定程度的懷疑。某些投資基金和顧問公司對整個經濟和內需的未來發展表示質疑。您對此有何看法？
李小加 – 顯然，經濟正在經歷週期性結構變化，這確實帶來了痛苦。但從投資人的角度來看，導致人們持懷疑或悲觀態度的原因並不在實體經濟本身。這實際上取決於他們評估情況的方式，這與傳統金融看待問題的方式有密切關係。他們感到懷疑是因為傳統的投資方式是投資公司，繼而投資股權。投資者投資的股本能否賺錢，不僅取決於公司獲利的方式，還取決於公司的倍數，即估值。當你有一個估值倍數時，這本質上取決於他們的集體感受。經濟好不好？那麼這家公司的本益比可能是 15、20、30 倍。但如果沒有人喜歡它，如果人人都認為經濟疲軟，那麼公司的本益比將是8倍，價格則相應下跌。投資者因此損失了，但是標的公司的利潤不一定出現變化，又或變化的程度不如下跌的幅度高。倍數的改變讓投資者產生一種感覺，即正在賠錢或正在賺錢。
但對我們來說，客戶投資的並非大型企業、或公司、商舖的未來。我們只關注這一特定位置的特定商舖。其營收足以讓我收回投資嗎？這是一種非常不同的看待方式。比方說一家麵館，一家高端的魚翅麵館，價格相當昂貴，但也非超級貴。如果今天的經濟和消費都在下滑，店家經營的是中等到昂貴的麵店生意，那將失去一些顧客，因為他們無力購買您的商品，他們會選擇到更便宜的麵店消費。但別忘了，曾光顧高端店家的顧客之前或許也是消費不起的，但你實際上是感覺不到。唯一有這種感覺的就是魚翅麵館的夥伴們。因此，來到今天，如果你身處經濟最昂貴的部分且希望人們總是旅行、大手大腳地消費，那確實十分困難。但當您和餘下九成人都一樣，您的業務基本上保持不變。
“這與普惠金融更相關，並將對小型企業帶來很大幫助”
MCEX會加入金融市場冠軍聯賽嗎？這將會在何時發生？ 前景如何？
李小加 – 前景？好吧，我們先和香港交易所比較。首先，人們對香港的深刻印象很大程度是因為其股票二級市場交易。對於我們來說，我們更多的是一個投資市場，非二級交易市場。因此，從交易的角度來看，我們是蘋果和橘子，但從融資的角度來看，我們是一樣的。
香港交易所每年約有100至200隻新股上市籌集資金，平均每隻籌集10億港元。因此，我們談論的一共是2,000億港元。
五年後，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MCEX每年將有10萬家小商舖入駐，每家募集數十萬元。 所以本質上，籌集資金總額可達1,000至2,000億港元。我不確定能否在五年內、八年內實現這個目標。但我們終將抵達，終將實現這一目標。只要我們順利抵達了，就能繼續向前邁進。
從融資的角度來看，它將與傳統市場一樣良好和強大，請拭目以待。
但是，從未來的地域覆蓋來看，我們很可能會成為一個專營市場，到處都有合作夥伴，只要他們能夠在當地商舖創造需求，那麼我們就可以把他們加入澳門的清單(MCEX）。
您在區內其他地方是否也收到了此類反饋？
李小加 – 是的。人們熱衷於尋找，也有人聯繫我們。這都離不開一個標準。我們向他們提供了一份協議。因此，將標準傳遞出去，並非強迫人們將資金集中於此。將協議傳遞出去並給予對方籌碼，我們在此打造一個大型框架，繼而複製籌碼，然後向其提供客戶。他們無需作出大量付出，就能加入這一行列，讓更多資金流向其他地方。所以這更像是一個專營金融市場，我們正成長為上市中心、數字披露中心和標準化中心。
我們制定了《通用標準》。只要接受了該協議，就如同接受了互聯網標準一般。這有望成為新一代國家級數字專營市場。
在結束訪問之前，讓我們先回顧一下這項壯舉背後的理由。考慮到您在金融市場頂層的專業知識和經驗，您在此有何使命？
李小加 – 這與普惠金融更相關，並將對小型企業帶來很大幫助，但這不是慈善事業，這必須是一項可持續發展的業務。那為什麼這會讓我感到興奮呢？這實際上是兩件事。首先，你開始意識到亞馬遜金融時刻的到來是因為數字化。在過去，在網路仍未誕生之前，大家只能到百貨公司購物，百貨公司的庫存決定了顧客購買的商品，百貨公司只能提供數萬種商品。
然後亞馬遜來了，阿里巴巴來了，電子商務崛起了，現在我們能夠在數百萬件商品中選擇，商品也無需被放置到某一個地方。所以我們不需要去百貨公司，透過網絡便能購買。阿里巴巴和亞馬遜負責了送貨和現金流。
今天的傳統金融就如同網路前時代，金融領域的改革，就如同電子商務一樣，能夠協助小型企業取得成功，因為他們從未參與其中。
這就是我及其他金融人士鍾情於此的最終原因，因為我們最終讓金融與人們產生緊密的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