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他是一個可怕的人嗎？”他一邊問，一邊走入那個位於葡京酒店頂樓的小型主席辦公室。
文：雅士度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在不同場合採訪何鴻燊的片段。他是《Macau Business》及《商訊》雜誌的主要採訪對象。每當想起這些訪問，我總是情不自禁地發出微笑。在我看來，他第一次接受我的獨家採訪時，拍我脖子的那一下是那麽的自然。
我承認，我不清楚這個策略僅適用於新聞工作者，還是整個商業帝國。但事實上，確實收到了成效。他讓我措手不及，並把我抛到防守綫上。這位澳門賭王控制了整個訪問。我看著我的朋友、他的助手Julie Senna Fernandes，幾乎可以感受到何鴻燊狡猾諷刺的微笑。
在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內，我緩過氣來，何鴻燊成為了這片領域的主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絕非一位苛刻的受訪者，製造難題的反而是他的公關團隊，因為這支隊伍的職責是“捍衛”賭王的言論。對於任何一名對重大新聞總是比較敏感的記者來說，不斷收到“澄清”某些表達或描述的要求，都是一種痛苦。 作為回報，何鴻燊似乎沒有理會這些世俗的問題。 我始終有一種感覺，就是他不過在純粹地表達個人感受，並無他慮。在這方面，他比中國人更隨意。
何鴻燊在香港病逝，享年98歲。現在，有許多常用短語可以使用了。一位出色的商人以獨特的方式建立並經營著人際關係。1999年以前的澳門，處於外國勢力的統治之下，完全不知透明為何物，他的處境有時確實艱難，某些本地勢力總希望這位博彩業大亨垮台，當然，也有人意識到他的公允價值觀，以及他對這座小鎮的奉獻。然而，他選擇回饋的原因是這座城市為他帶來了好運，他坦然承認且絕不會拒絕。在政權回歸且博彩業實現自由化後，他感到自己處於令人羨慕的談判地位，因此，只要遊戲繼續保持公正，他願意在未來的比賽中保持“慷慨”。
“我，糟糕？”我問Julie。你是否告訴過他，我在澳門的“歷史”？就是那些在我有份擁有的報紙上發生的爭拗？又或被許多人視為與上屆澳督打對台的媒體？道出事實，卻被錯誤的批判。對中央集權的軍事管理極端批評嗎？是。韋奇立將軍對我漫不經心，不過，不是他的行為。我在專欄中批評了他，正如我多年來對其他人所做得那樣。如果他因我參與歐華利基金會案而與我斷絕關係的話，那是他的問題。這不應像他接受何鴻燊財政支持和首任行政長官的背書那樣——在里斯本醜聞爆發後，這些都將改變他的看法。
這些都不是何鴻燊所做的。一位精明的人士，擁有海量的記憶和鐵腕的意志，儘管一生中應對各種挑戰並需要解決不同的棘手問題。
我記得Julie 。當時，她已經生病了。她曾在自己的家裡提到，那間公寓不屬於她，而是澳門旅遊娛樂股份有限公司（澳娛）的。與母公司的許多其他設施一樣，何鴻燊當時免費向旗下所有員工開放。
我承認，我從不費心去了解事實是否如此。但是，若事實果真如此，我絕不會感到驚訝。何鴻燊代表著澳門的今天：依然是一座幸運的城市，它清楚人們不應頂風作案，儘管當中或發生了誤會，但令我們團結起來的理由總比那些導致分裂的多。
何鴻燊每天都這樣做。他在父親破產後，成功恢復了家庭聲譽，那要歸功於澳門。作為一名來自香港的人士，他心存感激，並透過贊助社會工作、回應澳門政府提出的諸多要求，來證明這一點。城中幾乎所有基礎設施都與澳娛的貢獻有關。
然而，和任何實力雄厚的企業家一樣，他必須作出能夠贏得政治人物好感的決定。為了政權更迭時的以防萬一，故多數時候都是從當前和未來的政治舞台不同角度出發。因此透過那些關係親密的人士，他確保在一個利益複雜的社會中實現社會和諧。或許會有人認為，假如那些與華人社會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三合會，又或那些被北京認為是“愛國主義”的團伙，一直處於受控狀態，那麼澳門將長久地享有令人羨慕的安全保障（上世紀90年代下半葉，葡萄牙司法警察局一名負責人決定改變部隊之間的關係並引發了一場戰爭，這場戰爭花了兩年時間才得以制止。此事除外。），這要歸功於複雜的談判，為了中國歷史上最務實的共同利益。
何鴻燊一直否認與三合會有任何關係。作為一個優秀的商人，他始終主張社會穩定，因能促進發展和開拓業務。除了家族之外，他的成長之地香港和澳門都備受何鴻燊的重視。
如果有保安事件需要解決，那將由安全部隊負責；如果有司法案件，法院將執行其司法程序。他和政治重量級人物霍英東合作，設法獲得了博彩行業的壟斷權。他管理著公司並解決了每天出現的問題，有時候，何鴻燊的處理方式確實較他人的優勝。
當然，他也會做出某些不太正確的決定，但我認為那是由於他自認別無選擇，由那一剎那情況所決定。
在與他進行的最後一次採訪中，我建議到以他名字命名的大道旁拍一張照片。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微笑：“我們還在等什麼？”然後我們乘坐他的豪華轎車出發，保鏢們的車輛緊隨我們之後。那時的何鴻燊得心應手，處在世界之巔。
如果年輕時的何鴻燊更加專注於商業王國，以為自己創造財富和締造名聲為絕對目標，他已經令後來者感到嫉妒。過去的歲月不再令他感動。或者，至少那是他給我的印象。他力證，這些事情早已完成了。
我認為，即使了解他所知道的，在最後彌留之際，何鴻燊也不會改變一生中所做的一切。他為自己決定的，而不是因為當前情況或受當權者威迫而不得不這樣做得。
數天前，當香港電視台對賭王之死進行跟進報道時，我正身處醫院接受檢查。候診室裡擠滿了人。走廊裡一片寂靜，澳門人目光虔誠，專注地看著電視屏幕。我清楚他們對何鴻燊的感受，撇除記者的中立立場，我也能感受到。因此，當我與Reed Expo合作在最初的亞洲國際娛樂展上推出“終身成就獎”，作為首個表彰業內傑出人物的重要大獎，我堅持第一位獲得這個大獎的必須是何鴻燊。因此，這位大亨從首任行政長官何厚鏵的手中接過獎章。
通常，訃聞強調的是人們最出色的那一面，這就是在利弊遊戲中應該採取的方式。但這也是在大多數情況下，錯誤和錯誤的決定幾乎總是不如正面的行動，這是正確的想法。就何鴻燊而言，這就是事實。
澳門會想念他，因為他這個人，還有他所做的善舉。我只希望，他的家人知道如何繼承他留下的巨大遺產。
